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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2年6月1日,傍晚时分,缅甸某处密林。

    柔软的树冠提供了有效的缓冲,将迫降的飞机外壳近乎完整的保存下来。在确认无人受伤之后,嵋猴子第一个钻出机舱,作为侦察兵,打头阵已成了他的习惯,根本不用长官吩咐。

    “林子密的很,眼下得赶紧搞清方位。”他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学着画眉鸟叫了几声。

    嵋猴子有一套“鸟语”:画眉一鸣,天下太平;布谷一鸣,敌在附近;黄鹂一鸣,情况不明。

    飞机在天空挣扎时,歪博全程马脸煞白,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劲头早不知丢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去了。迫降成功之后,这家伙又恢复了神气,骂骂咧咧地教训起于帅说:“假洋鬼子开的啥鸟破飞机,险些把老子整……”话说一半,他喉咙里突然涌起一阵酸甜,在机场吃下的早饭尽数还了回来。

    晕机这种事会传染,在歪博带头下,一多半人各寻角落大声作呕起来。于帅自然习惯在空中翻筋头,故作潇洒地将防风镜扣在脑门上,假装语重心长道:“你们这些步兵呐,就是训练强度不足,别看平时人五人六的,一到特殊作战环境就拉胯。”

    假洋鬼子的作派自然令歪博很不爽,但呕吐是一件很费神费力的活,他丹田一时半会儿聚不起气来,自然也挥不动老拳。

    “老子的龙纹刀!谁瞧见俺刀了?”钻出报废变形的机舱之后,陕西佬米光急成了烤盘上的蚂蚱。

    钻天椒向来看不起冷兵器,不由讥讽道:“啥年代了,还兴走江湖那一套咧?破刀哪有甜瓜好使?”自始至终,钻天椒将那两颗手榴弹藏在裤裆里,堪比***,不离不弃。

    米光气得大胡子翻飞:“不会是你小子手贱扔掉的吧?纳命来!”他力大无穷,居然将飞机残骸上一块铝合金板扯了下来,当作刀片朝钻天椒照头砍去。这娴熟的砍劈转眼就被一道银刀拦住了,救下钻天椒小命的,正是那把龙纹刀,红穗刀柄稳稳握在石砀手上。

    “米老哥,你的刀。一时好奇借来耍了耍,得罪了。”石砀舞了几下刀花,将宝刀奉还,还夸了一句“好刀”。

    米光接过刀,回赞道:“小长官,你功夫了得呀,师承哪派?”

    见队伍里江湖气蔓延,丁三爷喝道:“行了,这里是鬼子占领区,都消停会儿!”

    另一边,好不容易把胃中秽物吐干净,歪博上气不接下气嚷嚷道:“刚才在天上扔得欢,现在倒好,大家伙都没了,万一遇上鬼子坦克可咋整?”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么密的林子,别说坦克,规模大些的步兵部队都穿行困难。

    南亚雨林中弥漫着潮湿、腐败的气味,还有成群的蚊虫毒瘴如鬼火般在林间游荡。

    嵋猴子将周边一公里打探了遍,报告说这片莽林罕有人迹,连猎户的脚印都寻不见,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地图方位,再解决给养问题。

    林玄秀眉紧皱,便叫来赵殊阳,让他在地图上预估当前坐标。

    “先得搞清楚海拔高度,然后得做一个简易六分仪……”黑不溜秋的赵殊阳对着地图自言自语。

    于帅忍不住打断道:“要是仪器齐全,还用得着你来吗?刚才空中缠斗时间不短,从太阳方位看,我估计咱们往东偏了至少一百公里。”

    正在众人泄气之时,赵殊阳悠悠回答:“也许还不止。”

    “你个打洞耗子,不能说句提气的呀。”一直没开口的麻袋也忍不住动了手,朝赵殊阳小脑袋弹了个脑蹦。

    趁众人在外胡闹,李虎巍则又将机舱搜了几遍,只找到一个英七七弹夹,也算有些收获。机舱里暗不见光,他脑袋不经意撞上一件硬物,对方发出“啊”的一声,这才意识到是两颗脑袋狭路相逢撞作一处了。

    “张医生……你干啥?”

    “我……我相机,相机找不到了。”

    除了医学,张知行第二大爱好便是摄影。方才在空中,又是翻滚又是大转又是急刹,混乱中他记得相机带子应该是断了,之后便不知飞到哪个角落去了。

    “行啦,命保住就好,你得活着,你死了,咱们也跟着玩完。”李虎巍觉着这位张医生很不靠谱,并不是说他医术低劣,而是作为军人缺乏起码的战场生存技能。

    “不能在这儿耗了,鬼子侦察机不是吃干饭的,敌人嗅觉很灵敏。”丁三爷朝林玄说道。

    林玄点点头,敲了敲飞机壳,废壳子里又钻出五六号人来,包括一脸沮丧的张知行。

    十几号人在残骸面前集合,清点武器。林玄随身携带的粉色配枪保存完好,除此之外就剩下李虎巍掌中那杆英七七,至于子弹,击落隼式用去一发,弹仓里还余下四发子弹外加一个完整的五发弹夹。

    “你个瘪犊子玩意儿,还留着私货呢!”东北佬有些眼馋,平时这些小口径枪械是入不了他眼的,可在这茫茫丛林间,一支可以正常击发的步枪就是生命的莫大保障。

    17个人,两支枪,一长一短,此等装备水平估计连土八路都比不了。有人提议顺着飞行路线往回走,兴许能狗屎运当头捡回几枝枪,但马上遭到于帅的白眼。这一趟空中大逃亡,少说好一百公里,散落林海的武器基本等同于掉入大漠的细沙。

    可自始至终,林玄的眼神都没变过,似乎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冷冷的命令清点药品和给养。由于张知行的冒死保护,整箱药品倒是未损分毫。但米光手头的口粮只剩下三天的量。

    “唉,三天之后就只能吃蛇和蜘蛛了,你们莫怕,别看那个八脚东西恶心的很,去掉毒腺毒牙就可以吃。”作为侦察兵,嵋猴子常在荒山野岭断粮,为了活下去,什么样的毒虫猛兽没尝过。

    李虎巍曾是一名资深猎人,野外潜伏也是常事了,各种野味尝的挺全,蛇吃了不下百条,唯独没吃过蜘蛛,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泛起一股好奇。

    “别说了!”众人这才注意到林玄脸上的变化,听到要吃那种脚上长毛黑乎乎的怪物,她美丽的脸颊第一次变得扭曲难看。

    “电台怎么样,能收到信号吗?”她强压下胃里的不适感,整理完表情之后又将脸转向于帅。

    “坏了”,于帅指了指黑洞洞的机舱沮丧道,“一时半会儿修不好。”

    林玄又望向侦察老兵梅大桩。嵋猴子摇了摇头,表示他只知道如何活下去,却不知该把大家带向何方。

    于帅叫来赵殊阳,两人重新展开地图略略回忆了一番。原先的飞行路线是由北向南,在到预定空降点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地方遭遇敌机。他只记得日机将来路和去路都封死了,下午时分,他们是背阳而飞,应该是航向了缅东地区。www.

    “嗯,基本可以判定是在缅甸东部山区某个位置。”赵殊阳同意他的结论。

    然而,这个重大发现对困于林中的十七个中国人毫无意义。

    “林长官,接下来咋办,发个话吧。”丁三爷问道。

    林玄伸手指向北处一座被植被覆盖的高地:“大方向往北,全队兵分四组,在高地附近搜索,日落后在峰顶集合。”

    众人顺着林玄指着的方向远眺,那座孤峰其实并不算高,两百多米左右,称之为“峰”算是抬举了,最多算个小高地。这片高地只有一面缓坡,其他几面都是陡崖,像是人工开凿出的一般。

    “人员咋分?”

    “我带一队,丁上尉二队,梅中士三队,于帅你带四队,多出来的那位……”林玄看了看毫无战斗能力的张知行,“跟着我这组走。”

    于帅一听马上抗议:“林长官,您不需要一名靠谱的副官吗?”

    林玄没有理会他,对着嵋猴子那组另三个人说道:“在场所有人,除我之外军衔暂时作废,以本长官指定指挥官命令是从!”

    “她这是看得起你,走呗。小心周围,别被鬼子冷枪咬了屁股。”歪博被分在了于帅一组,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自己的新长官。

    “哼,你们这些步兵,眼睛只见得到巴掌大的地方,知道蓝天有多广阔吗?我若是战死,一定得死在天上,死在战斗机座舱里。”有了这次飞行硬着陆的经验,于帅有意无意的将自己定义成了空军,说话腔调也高人一等。

    行动之前,林玄特意叮嘱,各组一旦遇敌不要纠缠,应提前撤往集结点。

    四组人以坠机为起点,朝着北方散开搜索前进。他们行囊里背的大多是药品,还有少部分口粮。此时,坠机点周围已是最危险的地方,据林玄判断,日军搜索队一小时之后就会出现在附近。

    李虎巍用枪刺打头阵,为搜索小组开出一条小径,南亚的雨季将至,闷热潮湿让他这个云南汉子都难以适应。身后的林玄也是浑身湿透,军衣衬衫变得半透明,文胸隐隐显了出来。但她早顾不上这些细节,将手枪小心插在皮带内,然后用外衣掩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