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姓名。”

    “于楠。”

    “鱼腩?”

    “于,楠。”

    她歪歪扭扭用石头在地上划出一对蟹爬字来,这并非德钦素丽真实的书法水平。

    当兵的又问:“身份证明?”

    “逃难来的,早丢了。”

    “赶紧过去吧,下一个!”当兵的懒得为难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子,匆匆忙挥手放行,因为她身后是望不到头的难民大军。

    “史迪威公路建设工程处急招工人,待遇从优!”童子军模样的男女青年在缓缓驶过的卡车上用喇叭大喊。听说有工资有馒头,难民队伍里立即“变节”了百多个人涌向报名处,余下的人朝昆明方向继续寻求活命的出路。

    她之所以选了“于楠”这个中国名字,意思当然是指“于帅有难”。蓝布包贴在身上最隐密的部位,那截手指头传递给她力量。

    平塚叮嘱她千万小心那个叫林玄的军统中校,倒是反向指出了一条可行之路。只是走了许多天,尚未到达昆明,重庆更是遥遥无期。

    漫长的难民队伍藏得住“于楠”,自然也藏得住“滕家明”,那是兵神之一的藤田嘉明给自己临时起的中国名字。他的身份是哑巴,且是一个严重营养不良的落魄哑巴,那张骷髅似的脸庞不用乔装,额头上就自动写上“难民”二字。

    当兵的与哑巴说不清,朝他屁股踹了一脚,让又脏又臭的滕家明赶紧滚蛋。骷髅脸上镶嵌的一对死鱼眼锁住“于楠”的背影,走出芒市之后,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小姑娘学过一些反跟踪的本事,但在藤田面前无异班门弄斧。论跟踪渗透的把戏,藤田胜过她何止一筹。

    难民队伍经过一条铁路,车皮载满了劣质煤。工人手持铁镐威胁试图扒车皮的难民,却经不住人群一哄而上。于楠身子瘦小,竟在人缝里讨得了便宜。滕家明的动作就要大得多,他至少将两个难民踹下车皮,才占住一个搭顺风火车的位置。旁人没想到一个病怏怏的哑巴力气竟如此之大,吓得直咂嘴。

    运煤车停在昆明市郊一座算不得车站的所谓“车站”,其实只是用来卸煤的临时堆放点。司机想用汽笛赶跑难民,空中却响起了飞机轰鸣。

    远处的昆明市区防空警报大奏,炸弹首先落在车皮附近,前些天好不容易复通的铁路又断了。

    蓝天之上发生小规模的空战,和美国航空队的P40战斗机纠缠没几个回合,日本飞机便拍拍翅膀溜之大吉。滕家明打心眼里鄙视这群毫无武士精神的飞行员,若是他在天上,至少要击落两架美国飞机之后再考虑返航基地。松平家的女人派他这个王牌飞行员干跟踪盯梢的勾当,实在大才小用。

    当晚,于楠露宿在昆明街头,和一群满爬虱子的老妪躺在堆满生活垃圾的角落里。凌晨时落了雨,她率先抢到桥洞下最好的位置。滕家明在雨里打着盹,通过入城盘查之后,他很幸运地找到一块碎玻璃,再用破布缠出护手,以备不时之用。

    在进入昆明之后的第一个晴天,于楠领略到这座城市火山般的抗日情绪,每当美国航空队的飞机在头顶掠过,总会引发周围市民的欢呼。那些胡子拉碴满身汗味又色迷迷的美国飞行员成了这座城市的英雄,街头画有“飞虎队”痛击日机的大幅漫画,航空学校招生处门前排满了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学生们是这座城市活力的象征,他们打着横幅,除了抗日救国,还有争民住争民权的标语。走在游行队伍最前面的,是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学者。她听闻过国民政府对政治异见的高压,但在昆明街头,不安分的学生们却得到了政府的容许。

    “分粥分馒头喽~”附近的粥棚一声吆喝,饥民们唱着救亡歌,有秩序的排起了长队。死亡与饥饿压迫下,他们居然还保持着秩序与乐观,昂山将军真该来这里看看,中国人哪是这么容易被击垮的。

    于楠只要了半个馒头,打粥的见她主食吃的少,又添了些粗制的小菜给她。她选了个僻静处,刚扒了半口粥,背上却被顶上了一支硬物。

    “不许动!别逼我在孩子面前开枪。”说话之人有意压制音量。在于楠面前正好走过一群国小的学生娃,还没到加入童子军的年龄。

    “你是谁?”德钦素丽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但万没想到刚到昆明就露了馅。

    滕家明抽出玻璃匕首,考虑是否要出手扎倒那个手持冲锋枪的国军中尉。

    “沐雨昕!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真是老天有眼,昆明城就是送你上路的刑场!”背后的声音似曾相识,应该是在缅甸遭遇过的老对手,但她已回忆不出是谁来。

    “现在杀了我,于帅便没救了。”她缓缓放下碗筷,镇定如常。

    “你说什么?”持枪之人有些气短,“于帅还活着?你们把他关哪了?说!”

    那应该是一支汤普森冲锋枪的枪管,只要对方扣下扳机,20发子弹瞬间就能把她射成破网。

    “听着,普天之下只有我能救他,带我去见林玄中校。”她虽然据理力争,但尽量压低声音,以防引来周围巡逻的宪兵。

    “哼,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你们这伙缅奸不是死心塌地做鬼子的走狗了么?”持枪男子不肯放下警惕,但枪口已经略略放低。

    “因为你没有别的选择,而我,就是最好的选择。”她量他不敢开枪,大胆的转过脸来。

    素丽立即认出了此人,在那支当时尚在迷茫中摸索的中国小部队里,他还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愣头青。队伍里的其他人,都爱叫他“石头肠子”。

    “石中尉,有什么情况?”一群士兵挎枪奔跑过来。

    “抓起来,是个奸细。”石砀手下士兵立即将她五花大绑,捆成个粽子。

    滕家明赶忙将玻璃匕首收起来,凭空冒出来的中尉军官让他暂时失去了跟踪目标。他一时无措,只好悻悻然躲回难民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