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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帅的失常反应,似乎早在平塚樱子意料之中。她不声不响地解下手腕上的金表,轻轻搁在桌上,然后按下表盘背面的揿钮。

    冯绍唐一眼就识出此物,那是窃听器干扰装置,能发出人耳听不到的声音波段,使房间内可能存在的窃听器失灵。军统之中,除了他这样的老特工,很多嫩茬都没摸过,更别说实战中使用了。

    樱子夫人又从衣襟里取出一张相片来,摆在于帅眼前。

    “上飞机前,张知行拍的那张……那台相机,是你们找到了。”距离拍摄时间不过一个多月,于帅却感觉自己与这相片已相隔好几个百年。眼镜兵们统一笑得爽朗,兵痞们则神态各异,按下快门时,老唐和小辛两个美国佬已让那架C-47的螺旋桨转得飞快。

    樱子夫人将指尖移到队列最正中丁三爷的脸上,直入主题道:“这个人,我们知道他的姓名叫丁一,军阶上尉。但你刚才的反应告诉我,事情并不那么简单。看来,宁公子已将他那些陈年旧事说予你听了。”

    “巧樱……巧樱……”于帅的思绪回到缅东丛林宿营那晚,感慨这世界之狭小。讽刺的是,丁三爷只当巧樱是被卖进日本人的魔窟,必定想不到小歌女已是‘芒市一号’的大佐夫人。筆趣庫

    冯绍唐对丁三爷旧事一无知晓,听得满头雾水。正不知该如何办时,樱子夫人却在呼唤他:“收了这些吧。”

    生日面摔得汤汁四溢、狼籍遍地,冯绍唐跪着收拾,有意将动作放慢。投毒有的是时机,不妨先听听樱子夫人的故事。

    樱子立在“德茆”身后,缓缓讲述起她的往昔:“商巧樱,那是我嫁给大佐之前的中国名字。”

    于帅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这么说来,老丁那些故事真有其事?”

    巧樱点了点头,精致秀美的五官凝固在脸上。冯绍唐将稀烂的面条捞进瓷碗碎片,心里却在嘀咕,眼前这对男女的表情实在太过古怪了,樱子夫人嫁予日本人之前自然有中国名字,日本的婚姻法律规定男女婚后要姓氏一致。不过,商巧樱这个名字究竟是什么玄机?还有那个她提到过的“宁公子”又是何方神圣?宁公子与丁一上尉又有什么瓜葛?

    连串问题困扰着冯绍唐,他不好发问,只能默默听下去。

    “就在被你们抓到此地之前,你的宁公子,也就是丁三爷,与我可算是生死之交的袍泽弟兄了。”

    冯绍唐在心中记下,宁公子就是丁一,丁一就是宁公子,那多半是他入伍国军之前的身份。这么说来,丁上尉也是日本人的内应?那杜长官甚不是危在旦夕?他边收拾边琢磨。

    于帅不得不重新打量审视一番商巧樱,确如三爷所夸赞的,如瓷娃娃般讨喜可人,皮肤玲珑剔透,即便比之当年老成了些,芳华也不减分毫。只是,印在瓷瓶上的青花已改作樱花。

    “宁公子他,还是念着你的。”于帅告诉她,那条织绵裙带,已成了丁三爷战场上搏命依赖的护身符。

    巧樱脸上涌起一番喜色,遂即又黯淡下来,背过身子问宁公子近况可好。于帅露出被俘之后第一道笑容:“你也瞧见了,这家伙现在留起了八字胡,官封国军上尉,整天背着冲锋枪杀在队伍前头。对了,他之所以改名换姓,是为了和汉奸家庭一刀两断。三十好几的汉子不尝女色,那是在心里留着一处位置给你呢。”

    这么看来,丁一上尉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冯绍唐暗自猜想。

    “那一日,宁老爷遣人接我到府上,礼数周全,让我满心欢喜了一番,哪怕是作妾,只要与宁公子厮守共榻,也是不枉此生了……”巧樱仍是背着身子,语气中听不出喜与忧,像是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当时宁老爷满脸堆笑,从宁公子房中走出的却是平塚秀行,当年他年纪轻轻已官拜少佐。”

    这些事情当时是瞒着宁公子做的,于帅也自然不可能从丁三爷那里听到这些。

    “我心中虽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可一介风尘女子,与器物无异,宁老爷买了我,生杀予夺都只凭他一句话而已。平塚将我强行接回住处,没几日便依日本风俗结了婚,连他的高堂我都未曾见过。”

    看来,巧樱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妻子的基本权利少得可怜,婆家门槛也不得踏入。

    “成婚当年,他便携我一同去了德国……我二人以夫妻之名生活至今,实话说罢,这些年来他从未沾过我的身子……”

    强娶娇妻却令其空守活寡,这个叫平塚的老鬼子意图何在?于帅及冯绍唐同时在心里发出这般感叹。

    巧樱将私密之事说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于帅虽是心中不解,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