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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眼贼在乌拉圭当了十年国防军,退役后又作为雇佣兵在全世界打了五年仗,折在手上的性命不计其数,也见识过太多人临死之际的谢幕演出。

    人类死亡前的表情大同小异,通常,他们的瞳孔会被恐惧和绝望占据,这一点颇令白眼贼感到失望。但眼前的中国人却对死神表达了足够多的讥讽与嘲弄,似乎对枪管中的子弹万分期待。

    白眼贼告诉自己,今后无论在地球哪个角落作战,都不会忘记这张黄种人的脸。

    可他并未意识到在自己身背后,沼泽雾气中浮现出一张白种人的脸。白眼贼闻到了熟悉的汗味,没等他作出反应,前胸突兀地冒出一根刀尖,那是一柄特制的三棱长军刺,将他从前胸到后背捅出贯穿伤。

    南部十四式手枪的扳机被白眼贼用尽最后力气扣动了一下,子弹擦着李虎巍耳朵钻进泥沼,但他不再有机会射出第二枪了,生命的光彩正从眼眶中迅速流失。

    背后捅刀的大汉猛地将刀柄一收,喷泉似的血液从创口中高速射出,白眼贼的尸体被一双沾满泥巴的厚底军靴一脚蹬翻在地。李虎巍呀的惊叫起来,这不是先前发现的不明目标吗,原以为是头“山猿”,结果是个大活人。

    “山猿”的面部除去五官勉强能看清外,脸和身子都和沼泽一个颜色,近乎一尊刚塑形完毕的张翼德像。

    泥塑的张翼德没理会瘫在泥里的李虎巍,弯腰伸手扳开白眼贼僵硬的手掌,将雷公变形的银戒指托在脏乎乎的手心,眼眶中滚出晶莹的液体,但立即被满脸的泥巴吸走了。

    “这是我朋友的东西,你不能拿走!”李虎巍尚不清楚那颗射自SVT-40半自动步枪的7.62毫米子弹撞在胸口的具体后果,最直观的感受是每吐一个字都会牵出肌肉剧痛。

    “山猿”用手比划一下戒指,又指了指李虎巍,嚅嚅的说出两个极不标准的中国字:“朋,友?”

    李虎巍先是一愣,接着大笑,最后是痛不欲生:“对,是朋友,朋友!”霉运终究走到头,至少这只“山猿”不像是敌人,大概率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但令他失望的是,“山猿”除了“朋友”二字之外,就不会说任何人话了。

    “你也……受过伤?”

    刚才“山猿”是偷袭白眼贼得手,两人真要正面来一场硬桥硬马,以他现下的身体状况,多半是要吃亏。李虎巍猜想他可能是受了与自己类似的伤,便撕掉内衬的汗衫,却见前胸没有一块正常皮肤,大片乌黑的淤青霸占了胸口。天呐,这是积了多少淤血!

    “山猿”只看一眼便呆住了,像一只垂泪的狮子,眼珠里流露出惺惺相惜,便也解开上衣,内层的防弹衣护板上赫然嵌着一颗大号的手枪子弹头!他再掀掉防弹衣,毛绒绒的白皮肤上也有淤斑,但明显是经过了清淤处理,状况比李虎巍要好的多。

    受伤这种事,有时也得讲缘份。

    替李虎巍挡下子弹的银戒指,粗厚的戒环壁在高速冲击下面目全非。“山猿”将遗物小心翼翼放回他掌心,又抽出那柄结果白眼贼性命的三棱刺刀,利索地切掉死尸脑袋,抬脚将那张扭曲可怖的面孔踏进污泥里。

    李虎巍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梅萨”这个名字在队伍踏出葡萄小镇之后便罕有提及,只有丁三爷私下里对林玄汇报过。既然三爷他们不说,李虎巍自然一无所知。现在他唯一清楚的是,“山猿”与自己一样痛恨白眼贼,这就足够了。

    “山猿”将手指向温扎的尸身,嘴里还是那两个字:“朋,友?”他每次都将朋和友拆开念,听来相当别扭。

    李虎巍一时无法起身,“山猿”友好的伸出大手将他搀起,颤巍巍扶到死去多时的温扎身旁。

    “本该替他立个坟的,可惜咱俩都伤的不轻,只能让温扎兄弟曝尸荒野了。”他面带凄凉地哀声叹气,可惜“山猿”一句也没听明白。

    沼泽其实在缓缓流动,只是太过粘稠,让人们误以为它是僵死的泥与水。只过了片刻,矢田的尸身就已浸没大半,赖以成名的SVT-40半自动步枪早不知陷到哪里去了。徐白提到过那种武器保养维护极其复杂困难,此时就算打捞上来多半也成了废品一件。

    李虎巍突然动了灵感,急忙打着手势让“山猿”将他扶到矢田快要消失的尸体旁。他没有失望,第三张相片从上衣袋里翻找出来,还是那八张熟悉的脸,相片背后的文字是:“兵神之爪,六指光芒”。

    意想不到的是,“山猿”见到照片就像被打了兴奋剂,指着画面中的德国人哇哇大叫,然后拼命比划着胸前的淤青。www.

    李虎巍马上反应过来:“六翼伯爵?他也到了野人山?还打伤了你?”

    “山猿”听不懂这番话,对着弗林的脸又说了朋和友,紧接着拼命摇晃脑袋,意思是我和这家伙交过手,受了伤,肯定不是朋友。

    这头大家伙真是太聪明了,只靠两个中国字就能和自己无障碍交流。李虎巍不知他是在哪里学会的这句“朋友”,但在这片蛮荒之中能遇到这样过命的生死之交,也不枉在胸口挨上一枪了。他将第三张相片收入囊中,尽管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但到目前为止收集进度不算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