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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转之时,李念兰发现自己五花大绑身处某片不知名的营地里。

    他是被露天关押的,残破的衣物上还沾有昨夜的雨露,待遇实不如丧家犬。

    营地规模不大,帐蓬是新搭好的,军人们着装并不统一,有北越军制服,也有法国殖民军制服,甚至……他相信自己假若没有看错,那无疑是当年败亡于大陆的旧国军制服。

    难道自己已然升入天堂,眼前这些不过是殒命战场的亡灵?

    不,加诸全身的绑绳是真实存在的,还有腕骨断裂的右手,以及无从动弹的小腿断骨。

    “终于体会到,什么才叫作绝望,是吧。”视线里出现一个女人,紧身迷彩,曲线玲珑,烫着妖娆卷发,左右腰间各悬一柄M1911手枪。

    长久的分别,让北条绫在他记忆中的形象有些许模糊,按时间推算,她也该有四十八岁的年纪了。

    她的形象和过去大为不同,外观近乎欧美化了,尤其是那头金色卷发。

    要不是声音和气质还保留着过去的影子,仅从外观上是很难一眼认出她来的。

    千回百转,他还是落到她手中。

    “你……还没死呢。”他无力地朝她翘起嘴角。

    “当然,我会好好活下去,作为这个新生国家的女主人。”她手指了指营地中飘扬的旗帜。

    那是一面纯白底色的旗子,象征旧民国的十二角“青天伯日”被涂成血红,伯日中间却是一羽展翅欲飞的云雀。

    他不屑地笑了笑:“什么鬼玩意儿。还以为……是替老美卖命呢,确实是高看你了。”

    北条绫一脸愠怒,将手按在手枪握把上,她中指上套着硕大的钻戒,价值连城。

    “为了伟大的同盟利益,只好将亲手取你性命的权利让给马先生了……真是遗憾呐。不过,能死在亲生儿子眼皮底下,你也不枉此生了。”北条绫将摸枪的手收回,接着又抚了抚闪耀夺目的钻石戒面。

    “这么说来,昨晚与我交手的小伙子,果然是倬云……”想到亲生儿子,他的心脏堕进阴风怒号的冰窖深处,当年逃出战俘营时,将“地狱之针”遗落在詹妮特的急救室里,这支利刃必定是被作为信物带回了她在美国的家中。

    张知行夫妇不可能将倬云的抚养权拱手送给北条绫,但不可能让生父的信物成为儿子杀人作恶的工具。

    北条绫用冷酷的点头来打消他的疑问,接着又咬牙怒道:“瞧瞧你都干了什么!要不是那颗哑弹,儿子就死在你手里了!”

    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世界不再真实。

    倬云不是该在美国无忧无虑生活的吗,怎么可能出现在混乱的东南亚战场上,重新将毒蛇般的生母认作至亲。

    “你都做了些什么……”李念兰有一万个问题想问。

    “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倬云,他已经改姓阮,有了称职的继父。在不远的将来,他会是新生的南华共和国的终身总统。你,不过是给了他生命,而我和阮先生,给了倬云无穷大的未来。”说这番话时,北条绫激动地浑身颤抖,灵魂的一半仿佛浸沐在天堂的圣水池里。

    “看来,管文廉仍然逃不脱棋子的命运……所谓的同盟,不过是相互利用的野心家集团罢了。政局险恶,你的所作所为,是让倬云走上一条不归路。”从北条绫话里行间,他大致猜出这伙人的计划。筆趣庫

    阮先生的身份他还不清楚,但一定是富可敌国的巨贾。

    他们出钱出枪,管文廉则拉上他的人马投效。

    至于她说的那位马先生,他脑际生出不详的预感,十多年前在腰际留下的刀伤疤痕犹在。

    那伙不明身份的武装者,带烧伤疤痕的光头墨镜客……当年在木堡中自称“潜龙在渊”的国军军官张苏泉……世界虽大,人生的舞台却如此狭窄,把形形色色的人物安排在同一场大戏。

    八年前马雷那小子坠入独楼寨的火场,居然又捡回了性命。这么多年了,他向自己报复寻仇的决心丝毫没有消减。

    “张知行一家呢?”他最后问道。

    “死了。很快,你俩就能在地下相见了。”北条绫报复式的笑道,在一众保镖护卫下转身离去。

    当晚,听候命运发落的李念兰难以入眠,反复咀嚼日间听到的信息。

    两个原本水火不容的名字撞在了一起,马雷……北条绫……他百思不解,为什么这两个人能登上同一条贼船。

    北条绫的外貌和气质与当年发生了明显的改变,说不定,她不仅乔装改扮,还隐姓埋名。

    半梦半醒一夜,李念兰迎来人生仅存不多的早晨。

    十多列满载军人的重型卡车驶进营地,紧接着,天空中响起直升机桨叶搅动空气的巨响。

    一部美制“休伊”稳稳落在营地中间,机舱中跳下意气风发的管文廉。

    他原属北越的少将将星不见了,领章换成了白底八角红星的怪异军衔,所有人都称其为“元帅”。

    看来,这个所谓的“南华共和国”寸土未建,官职已然提前分封好了。

    北条绫手推一部轮椅,其间斜坐着一名枯瘦白发的老者。

    那老人头戴铜盆帽,病怏怏手足无力,似乎已时日无多,大概就是阮先生了。

    北条绫身侧则是玉幡竿似的英俊青年,白面剑眉,朗朗星目,身姿挺拔,举止优雅,三国演义里赵子龙般的英物。

    那晚的迷彩把面目遮掩,今天方才看清儿子的模样。

    倬云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基因,作为一台杀戮机器,他脸上看不出凶蛮,倒是偏向俊美。

    李念兰长叹一声,他做梦都不曾想,父子相见竟会是这种场合。

    管文廉远远朝他瞥来一眼,目光里充满嘲弄。那是一种站在云端的智者,对枯坐井中的愚者的无情嘲弄。

    管文廉弯下腰与阮先生握手拥抱,相谈甚欢,其间不停地用手抚摸崭新的元帅领章。

    这场谈话进行了不到一个小时,双方肯定达成了某种协议。

    稍后,两名士兵从一座帐蓬里,将被俘的黎心竹押送出来,双手被镣铐锁住,但并没有人胆敢拷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