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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8年9月10日,老挝。

    掐指算来,李念兰在老挝某处丛林深处逗留了漫长的时间,和毒蛇蚊蚋们至少共处了两个月之久。

    腿伤和肩伤基本无碍,但情况却变得更糟了。

    美国人的炸弹扔不到这里来,但远离前线沦为战争的看客,他感觉自己这个顾问的存在早已失去意义。

    撤过“胡志明小道”钻进深山莽林之后,李念兰就基本沦为被软禁的状态。

    身边的越南语翻译被调走了,无人敢同他说话,至于黎心竹是生是死,也无从得知。

    自从与管文廉撕破脸,他早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撤入老挝之后,原属管文廉的三个师被抽走绝大部分精锐,剩余兵力不到两个团,且多是南越方面投降或投诚过来的败卒。

    原属的军级番号被撤销,管文廉事实上被降职为师长,还是一支可有可无的偏师。

    对于曾经意气风发的管文廉来说,属于他的光辉岁月已是无可奈何花落去,所谓“训练休整,指导老挝军队”这样的任务,不过是打入冷宫的体面说辞。

    一场失败的军事豪赌,让他彻底失去了领导高层的信任。

    能容纳一个军的庞大营地,人去营空,很显冷清。

    但今天的营地里却又添了些人气,一支神秘的小部队突然大摇大摆开了进来。

    从极不统一的装束打扮和型号混杂的武器配置来看,应是老挝游击队无疑。

    游击队员们唱着那首流传很广的《老挝游击队之歌》:“狂风呼啸,浪花击岸,湄公河的波涛汹涌澎湃……”

    打头的领导者光头墨镜,身板硬得如精心烧制的青砖,面部一侧有极其明显的烧伤。

    破旧的威利斯吉普在越军营地里卷起迷眼烟尘,即便隔着滚滚黄沙,李念兰也能隐隐感受到那副墨镜背后射来的凶光,似曾相识的肃杀感让他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游击队驶进营地中央,在越共红灿灿的旗帜下停稳。

    管文廉等在指挥所门前,反复搓揉洁净的白手套。

    他内心不禁大失所望,老挝方面前来联络的不过是区区一支游击队,而不是“巴特寮”的主力。

    游击队所能做的,不过是替他打探情报,提供有限的给养。

    和越南一样,老挝这个国家也处在内战之中,被叫作“巴特寮”的老挝人民解放军,正借助北越的力量谋求民族独立和解放,老挝人挨的美国炸弹绝不比北越人少。

    从一这层面来说,管文廉该是老挝的贵客,只要上级一声令下,战斗力强悍的越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横扫老挝国王西萨旺手下孱弱不堪的卫队。

    实际上,他动过这方面心思,假如能率这支偏师解放老挝,“管文廉”这个名字将在老挝历史上留下光辉一笔,甚至被称为“老挝解放之父”也不为过。

    但可怜且可耻的是,连卑微的老挝人都不太待见他。

    为首的光头墨镜客同他略一握手,互道同志之后,双方落坐在会议桌两侧。

    “拉比旺同志,你有多少人?”对于小打小闹的游击武装,管文廉只是礼节性地发问。

    对方伸出五根手指。

    “不可能是五十?至少也有五百吧……如果有五百号人马,倒也有些规模了。”管文廉身后一位参谋怕气氛尴尬,主动接过话茬。

    “不,是五千个战士,还没有算上非战斗人员。”光头摘下墨镜,无所遮掩的凶光让管文廉很不舒服。

    尤其那块丑陋无比的烧伤疤痕,就像是被恶魔带腐蚀性的舌头反复舔过,脱皮、起泡,活脱脱一块人肉做的苔藓。

    “虚张声势就不必了吧,既然是同志,就应该开诚布公。对了,你们怎么说的是中国话?”管文廉脱下白手套重重摔在桌上,他很不喜欢别人在面前吹大牛。

    光头呵呵干笑两声,居然伸手拿起白手套,得意洋洋擦拭起自己的墨镜来:“从走进阁下的指挥所开始,我们一直是在开诚布公。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拉比旺那一小撮人马,早就灰飞烟灭了。”

    退入老挝之后,管文廉的警卫连缩编为一个警卫班,仅剩的几名战士迅速抬枪在手,可光头身后的四名随从立即敞开外衣,各自露出一圈围腰紧束的炸药。

    大难临头之际,管文廉算是回过味儿来,拉比旺的游击队肯定是不明不白栽在这伙来历不明的亡命之徒手里,电台、密码本和接头口令泄露得一干二净。

    可问题在于,这伙人属于哪部分的,冒险闯进他的指挥所有何图谋。从行事作风来看,他们不可能是美国人,也不像是南越伪军。

    管文廉憋住冷汗,强装自信:“准备得很充分嘛,不过,坐在这里的可不是怕死的将军。”

    光头放下墨镜和沾染污渍的白手套,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全新的来,与管文廉先前那副别无二致,慢慢递到他手边:“当然,您是不畏死的,对您而言,有的是比死还难受的东西。比如,把一身本事耗费在这深山老林里。”

    管文廉手指一哆嗦,没敢去接那副新手套。

    光头来客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下就捅到了心眼上。但他首先得搞清,这伙不要命的家伙究竟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