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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墙从战场上直直竖起之时,黎心竹就意识到险恶来临。

    她命令战士们以塔楼为中心,全员靠拢,避开至高点机枪火力的杀伤。

    寨子之外接连冒出黑色头套的敌人,他们只露着三个洞孔,用来观察和呼吸。

    一下伤亡了二十多个战士,黎心竹带人退到塔楼里,楼层上方不断滚落手榴弹。

    破片又崩伤了好几名战士,木质楼梯也被炸断了。

    上百年的古董木头冒着青烟,那是一种混沌岁月被压缩在狭小空间形成的霉变味道。

    “人梯,用人梯!”黎心竹在战士们中间搜寻,挑选个头最大的汉子。

    一名身长一米九的大个子兵自靠奋勇,手脚作桥基,以腰腹为桥面,架在破损楼梯的断截面上。

    黎心竹头一个踏腰而过,冲锋枪跟着脚步不停点射,中弹的匪兵惨叫着从旋梯中间坠身而落。

    攻击组冲到第三层,通往四层的楼梯完全被拆毁。黎心竹试过用绳索抓钩前进,却被敌人的冲锋枪打了回来。

    寨子外围的敌人尾随杀进了塔楼底层,他们残忍地朝解放军伤员开火,自下而上去咬攻击组的尾巴。

    充当人梯的大个子兵打光了弹夹,一摸弹袋却是空的。向上的空间全被自己同志占满了,他索性怒目圆睁,朝尾随杀来的敌人展开墙一般的身躯。

    子弹陆续落在他肌肉突起的硬身板上,冲锋枪发射的手枪弹钻不透人体,他为身后的战友挡下了大部分飞来的子弹。

    李念兰的预备组被死死拦在烟墙之外,塔顶的机枪手轻易不搂火,只要有活物在烟雾里显形,子弹保准招呼过来。

    沉不住气的狙击手刚想抬枪瞄准,前胸当即挨了两枪,一声没吭就牺牲了。

    “人民子弟兵,站着是一座山,倒下就是一道岭。”

    嵋猴子生前的这句话,突然在他耳畔冒了出来。

    一道岭,一道岭……

    “听我命令,收集战友遗体,垒成避弹墙,五七炮准备射击。”他心如刀割,这些陪伴他杀出国门的战士,牺牲在异国他乡,最后连完整的遗体也很难带回去了。

    七八具牺牲战士的遗体叠成环形工事,敌人马上猜到了解放军的意图,机枪由点射变作连射,子弹形成狂风骤雨,尸堆被打散了,肢体横飞,但立即有鲜活的生命主动填补了上去。

    57毫米无后坐力炮手在死难战友遗体构成的墙后就位,瞄准仪锁定了塔顶火力点,按下发射钮,喷流式炮管涌起旋风般的热焰。

    古老的塔顶绽开由破片和木屑构成的巨型花瓣,塔楼被崩掉了一大块,露出丑陋的内部结构来。

    李念兰饱含热泪,一声令下,战士们穿过烟障,集火招呼那道被炸开的破口。

    三三两两的中弹匪兵坠楼而落,像是塔楼巨人伤口滴下的脏血。

    至少五根木渣子像木钉一样楔进马雷的肩膀和胳膊里,他嘿嘿冷笑享受着疼痛感,龇牙将它们一根根从肉里拔了出来。

    端掉了机枪,烟墙再也困不住李念兰的预备组。解放军重新控制住了寨子,对冲进底层的匪兵实现了反围困。

    马雷手下的人马,基本都是老国军出身,思想顽固,脑袋里绝没有投降的道理。

    劝降无果,李念兰也不再同他们废话,无后坐力炮抵近塔楼,将楼底层炸得血肉横飞。

    增援被灭,但马雷手里还有人质牌。

    战士们扑灭底层的火苗,抬来木板修复了破损的楼梯。

    黎心竹小腿处被机枪子弹擦伤,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

    “李教官,真是对不起,又给你拖后腿了。”她背靠在沾满血迹和碎肉的木质塔壁上,白净的面孔被硝烟熏得墨黑,子弹也差不多快要耗尽,刺刀紧攥在手心里。

    “别说了,你是个合格的学员,面对敌人的精锐老兵,打成这样不丢人了。”他极力用眼神安慰她,却也发觉这位北越女兵眼神中的惆怅并不仅仅缘于战斗的惨烈。

    “但愿,这一仗能让他闭嘴吧。”她咬住牙关,像是在与某个人斗气。

    “谁?让谁闭嘴?”李念兰被她的自言自语弄懵了。

    黎心竹摆了摆冲锋枪,无奈地摇头说道:“我的私事,先不提了。敌人还控制着顶层,人质在他们手里……”

    正在说话间,一股浓烈的木材烧焦味灌进了塔楼。

    方才命中楼顶层机枪位的那发炮弹,引发了木质结构建筑的燃烧。

    “心竹同志,迅速带领部队撤离塔楼!快!”他第一次称她“心竹同志”,而不再是用“你”、“喂”之类的代称。

    “作为指挥员,你要认清现实,人质困在火场上方,敌人是盼着和你同归于尽。”黎心竹伸手作虎口,钳住他手腕。

    李虎巍腕子用力一扭,挣脱了她的控制:“我要是死了,请把整支部队带回我的祖国。”

    前方是拆毁的那段楼梯,呼呼的火舌很快就要淹灭通往顶层的入口。

    这时,一条带抓钩的铁链从上方飞落,牢牢绑定在三层的扶梯柱上。

    “李虎巍,你个狗东西艳福不浅,除了大肚子婆娘,居然还有条稀罕你的小骚狐狸。左拥右抱,妻妾成群,还真有你的!”出口成脏的,无疑是丧心病狂的马雷。

    “为难两个女子,你也不算什么英雄好汉。”李念兰伸手抓住铁链,打算借力翻上顶层去。

    黎心竹再次扯住他胳膊,含着泪拼命摇头。

    “好汉?老子从来没打算当什么好汉,这辈子就是要做吃人不眨眼的阎王!有胆子就爬上来,和你的女人们一起陪葬吧。我在老地方等你哟。”马雷丝毫不担心会被火焰吞噬,不急不慢走上天台。

    “撤吧,接下来,是我的私事,”他见黎心竹纹丝不动,便跳过她向战士们下令,“全体都有,撤离塔楼,保持警戒!”

    男兵们陆续撤下木梯,黎心竹恨恨道:“你不许死,课还没上完呢!”

    “课已经上完了,在我这里,你毕业了。”李念兰没再看她,攀住铁链飞向火场。

    顶层的尸体横七竖八,大部分是被无后坐力炮炸毙的,火舌正在吞噬一切。

    他登上天台,马雷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像恶狼盯着肥肉,只差嘴角流涎了。

    马雷并非活在塔里的唯一敌人,一个短卷发黑皮肤的瘦个子老外挡在两人中间,用握冰锥的方式持着一支匕首。

    允希和小狸仙背靠背绑在一起,嘴被破布堵着,允希的肚皮底下渗出大滩大滩的液体,胎儿正在悸动,羊水都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