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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睡到后半夜,李虎巍尿急起夜,发现树边伫立着一条黑影,不由心中一凛,本能的去摸枪,那影子却先发了话:“慌什么,是我。”

    分明是丁三爷的声音,他松了口气,开始解裤带放水。一身轻松之后,见三爷仍杵在树前发呆,月光正好洒过山坳,聚光灯似的照着他。

    李虎巍好意提醒,夜营时尽量避免站在光亮处,否则狙击手的枪子,侦察兵的刀子会优先招呼他。

    “我倒希望此时就遇上敌袭,那样还痛快些”,在白天,三爷把忡忡忧心掩藏得极好,此时才吐露担心,“你小子没发现啥异样吗?自打穿过公路,日军的袭扰就停止了。方圆数百里是缅人的地盘,这伙小日本的帮凶也没见个影子,连电台活动的迹象也消失了。”

    经三爷这么一总结,李虎巍也品出了其中的异样,军人不怕枪淋弹雨山呼海啸,最怕大战之前出人意料的寂静。

    “你是在怀疑……他们吗?”李虎巍指了指熟睡中的沐氏父女,他们的就寝处彼此相距有五十来米,显然是三爷刻意为之。

    “目前还没发现蛛丝马迹……不过你想啊,不放枪不放炮,还来了一队老百姓给咱们送粮食,有这档子好事,抗战早他娘的胜利了。”三爷的怀疑也仅仅是猜疑,但沐雨昕给李虎巍的印象不错,还少女心发作摘了一朵无名野花插在了他脑袋上。

    要说这么天真无邪的小妮子是奸细,打死李虎巍也不会信,其实三爷也倾向于雨昕父女不像是有恶意。

    “哟,你们爷儿俩大晚上的不睡觉,聊啥呢?还是女人裤裆那些事儿?”于帅半张烧伤的脸在夜里更加瘆人,要不是众人早已适应,非得吓得魂飞魄散不可。

    “你小子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英国留学回来的,说话比拉屎还脏。”三爷不客气的回敬一句。

    于帅挑了一丛顺眼的灌木开始解溲,有一句没一句道:“嘿嘿,三爷你是过来人,这辈子御女……噢不,阅女无数了吧,都是大老爷们儿,装哪门子清高呀。”

    “咱们小病猫还没做过男人呢,别带坏孩子。”三爷这句话明明说给于帅听的,却让李虎巍听来极不顺耳。常听人说,以处男之身死在战场上是人生大亏,兵乱马荒的年景,窑子也不好找,丘八们强抢良家妇女的事也稀松平常。对于男女之事,血气方刚的他脑中自然挥之不去,但在眼下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于帅抖抖腰胯放空身子,一脸轻松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而是盯着三爷手上的物件发呆。

    如水月光泼洒下,三爷又开始把玩腕上缠的那条裙带。李虎巍自打上了飞机就注意到这根绣着鸳鸯戏水的裙带,对于三爷想必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但打听别人隐私并不礼貌。想不到三爷却主动开了口,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出来解闷。

    “这一晚上挺无聊的,和你俩儿说点儿我的私事吧。明天要是死了就跟着入土,这世上就没人知道这些了”,三爷突然主动开腔,于、李二人盘腿而坐听起八卦。

    “其实,我不姓丁,也不叫丁一……”

    两位听众不由自主“啊”的一声。

    三爷压了压手掌,示意他们不要大惊小怪,谁没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呢。

    在逃离那道大宅门之前,三爷姓宁,有个公子哥式的名字:宁怀玉。宁氏是津门大族,祖上为官入仕的多如牛毛,到他父亲这一支,倒改行成了富商巨贾。宁怀玉三十岁前的日子过得逍遥舒坦,他念过书却不求上进,才华不过是卖弄才情的本钱。堂兄弟几个都成家留了后,他却对婚姻毫无兴趣。整日里除了练枪耍拳,其余时间泡在烟花柳巷。在天津城潇湘楼的那晚,他烂醉如泥,醒后发现自己倒在香闺温床,那个叫巧樱的女孩正替他绞着热毛巾。

    巧樱是那种不善梳妆,姿色被深藏的石中美玉,又唱得一口好曲子,婉转动听。宁公子被这乖巧如兔,樱嘴点点的瓷白皮肤女孩迷了心窍,铁了心要将她娶回家。老父当然不能容许风尘辱及家门,父子俩闹腾了好些日子,宁老爷终究还是妥协了,勒令不省心的儿子先娶正室,巧樱只能做妾。可宁公子偏偏在学堂上读了些进步思想,对妻妾制度深恶痛绝,坚持不肯委屈巧樱。宁老爷虚与委蛇,却私下悄悄将巧樱买下,转手送给了日本人,面上却说是日本人强取豪夺。这个谎其实蒙不了儿子太久,数月之后,宁老爷在大汉奸王克敏的伪华北临时政府里出任要职。宁公子知悉真相,跪在潇湘楼前大哭了一场,收拾细软逃出已成汉奸魔窟的家。

    “别人抗日是为了大义,我呢,实为了一女子……”月光下三爷的脸在抽搐,似乎是在和眼眶中呼之欲出的眼泪较劲。

    宁公子托人在京城打听巧樱的消息却一无所获,他唯一的念想就是她解下相赠的锦绣裙带。后来,有消息说巧樱被日本人糟塌了想不开,投河死了。宁公子一怒之下就从了军,为了以示与家族决裂,另一方面也出于避免为汉奸父亲所累。他在军中改名换姓,将“宁”字砍了头改姓“丁”,“怀”字干脆不要了,“玉”字只留了一划。筆趣庫

    “雨昕那女娃子让我想起了当年的巧樱,每每目光相触,心就烧得厉害。”这条硬汉子原来也是一枚痴情种子。

    于帅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三爷你相貌堂堂,又是国军长官,何愁没有美人投怀送抱?”

    “你个花心萝卜,比起三爷差远了。”李虎巍抢白道。

    “这该死的夜,太安静了,没忍住哇……泄露这么多秘密情报给你们……”三爷吸了两下鼻子,将裙带叠好放回衣袋,生怕它弄脏变皱。

    “只要离开这棵树底下,我就忘记刚才的对话了,三爷。”于帅一本正经地信誓旦旦道。

    “其实,说给你们听也无妨,假如有一天寿数将尽,至少还有人记得我的故事。”三爷开始往回走。